第一次一个人旅行

一个人的候车厅

我攥着去往苏州的车票，在候车厅的塑料椅上缩成一团。周遭此起彼伏的方言像涨潮的海水，不断冲刷着我的耳膜。这是十八年来，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

父母坚持要送我到检票口，此刻正站在警戒线外朝我挥手。母亲羽绒服口袋鼓鼓囊囊的，装着临行前硬塞给我的胃药和创可贴，父亲用手机拍下滚动的大屏车次表，仿佛这样就能把安全系数提高几个百分点。检票广播响起时，我几乎是被涌动的人流裹挟着通过了闸机。

高铁窗外的景色在加速中拉成模糊的色块，邻座大叔的鼾声带着浓重的烟草味。我忽然意识到，自己像棵被连根拔起的小树，根系上还沾着故乡湿润的泥土。手机导航显示还有四十分钟抵达苏州站时，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背包拉链上的平安符，塑料珠子硌得掌心生疼。

出站时撞见穿藏青制服的巡警，我下意识攥紧双肩包带。站前广场的香樟树正在落叶，金黄的叶片打着旋掠过卖糖炒栗子的小摊，油纸袋的窸窣声里混着吴侬软语的叫卖。导航突然显示信号弱，我僵在原地，看无数双皮鞋球鞋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花岗岩地面上敲出杂乱的鼓点。

"小妹去观前街？坐后面吧。"三轮车夫掀开挡风帘，车斗里已经坐着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她们正分享一袋海棠糕，甜腻的豆沙味在狭小空间里发酵。我忽然想起背包侧袋里的折叠地图——那是我特意为这次旅行准备的，此刻被体温捂得微微发烫。

当寒山寺的钟声第七次撞碎暮色时，我正蹲在枫桥边的石阶上拍流水。取景框里，晚霞把运河染成玫瑰金色，货船推开层层叠叠的涟漪，像谁在丝绸上抖开褶皱。快门声响起的瞬间，背后传来快门同步的咔嚓声，穿摄影马甲的老者对我竖起拇指，他的镜头正对着我扬起的嘴角。

返程列车启动时，我靠着窗玻璃哈出一小团白雾。手机相册里塞满陌生人帮忙拍的照片：留园漏窗下被阳光穿透的银杏叶，平江路上老奶奶竹匾里颤巍巍的桂花糕，还有我自己都陌生的笑脸——那种无需回应任何担忧的、完全舒展的表情。

此刻我终于读懂《夜航西飞》里的话：或许超越恐惧的方式，就是纵身跃入恐惧本身。当列车穿透江南的烟雨，我看见十八岁的自己正在玻璃倒影里舒展枝叶，像一株被移栽到旷野的植物，终于触到了属于自己的风和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