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步机最初的用途是什么 跑步机怎么跑步
文 | 江隐龙
一百年后,当都市男女在健身房或家中的跑步机上挥汗如雨时,恐怕很难想到这样一件燃脂利器,最早是作为刑具出现在英格兰监狱中的。
从大众文化的视角来看,“养生”与“健身”似乎也是中西方文明之间林林总总的不同点之一。中国人重养浩然之气,庙堂的朝臣,世外的仙道,总是一身大襟长袍将身形包裹得分毫不露;而欧洲人重“健身”,城堡的骑士,林间的侠盗,去了盔甲头巾总能抖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以此为基础,跑步机诞生于西方“健身文化”的熏陶下似乎也理所当然:希腊时代流传下来的众多雕塑不就是如此线条清晰、轮廓分明么?
大卫雕像
这一文化认知背后,隐藏着两个误读。误读之一,是希腊文明虽然注重体能训练,但是这一健身风气并没有在漫长的欧洲历史中扎根。罗马时代,罗马人认为古希腊健身运动是对“橄榄油的浪费”,“结果是使社会中的青年人丧失了战斗能力,成为了灵巧的运动员、聪明的摔跤手,而不是勇猛的骑士和步兵”;中世纪,罗马教皇及众多主教频频提出人的身体是“邪恶的、是腐朽的、是不可救药的”,最终导致在历史的大部分时期中,欧洲的普通大众几乎完全丧失了锻炼身体的习惯。
误读之二,是纵然在崇尚健身的古希腊时代,人们所热衷的也不是跑步,而是舞蹈和摔跤:前者旨在保持身体的体态和自由度,后者旨在提高身体的灵敏度以及四肢和躯干的健壮程度。跑步机,这个日后健身房中最重要的健身器材完全是在20世纪之后才从法律行当“转行”至运动界的,可谓绝对意义上的“殊途同归”。
健身运动是对“橄榄油的浪费”
英格兰监狱里的刑事踏车
跑步机的英文单词为“treadmill”,除“跑步机”外还有“踏车”之意;除“踏车”外还有“枯燥的工作”之意。从词义发展的过程来看,“跑步机”只是偶然结的果,“踏车”和“枯燥的工作”才是“treadmill”的本义和引申义。
跑步机的历史很短,但踏车的历史至少能追溯到公元前——当时的希腊人和罗马人就已经开始使用一种名为“踏轮(treadwheel)”的机械装置了。踏轮可以用水力或人力驱动,可以用于碾磨谷物、提起重物,在中世纪众多教堂的修筑过程中,踏轮更是功不可没。
“treadmill”与“treadwheel”均为复合词,前者中的“mill”有“磨坊”之意,后者中的“wheel”意为“轮子”。考虑到踏轮的主要用途之一便是为磨坊服务,将“treadwheel”称为“treadmill”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这一条逻辑链还不足以从定义上升华“treadmill”,真正让这一古老装置变成枯燥工作代名词的,是生活在英国乔治王时期晚期一位“天才”的工程师:威廉·库比特爵士(Sir William Cubitt)。
威廉·库比特爵士
威廉·库比特在66岁的时候成为水晶宫的首席工程师,但他年轻时就已经是一名富有创造力的发明家,并成为了一家公司的合伙人。当时商人雇佣在监狱中服刑的囚犯作为廉价劳动力是一种普遍现象,威廉·库比特便雇佣了部分囚犯操作踏轮为他的工作提供动力。不过,当威廉·库比特发现囚犯们在完成工作之余有些无所事事时,“通过教育囚犯使其养成习惯来达到改造目的”的念头在这位热心公共事务的绅士脑海中诞生了。
1818年,威廉·库比特对踏轮进行了改造,世界上第一台专门用于惩治囚犯的踏车诞生了。这台踏车是一个装在铁架上的大型空心木圆柱,圆柱直径约6英尺(1.8米),圆柱外部有约20个相距7.5英寸(19厘米)的木制台阶。当囚犯借助自身重量踩下前一个台阶时,为保持平衡将不得不继续踩至后一个台阶,由此无限循环。圆柱较长,可以同时供多名囚犯踩踏,但囚犯之间均被一个木制隔板隔开,无法通过聊天打发漫长的刑罚——在这座永恒的楼梯上,囚犯们不得不每天沉默地走十几个小时,直到筋疲力尽。
如果说利用人力驱动踏轮从事劳作尚有些经济价值,那威廉·库比特发明的踏车则纯粹为惩罚而生,因此又被称为“刑事踏车(penal treadmill)”。这种刑具是否能实现改造罪犯的目的不得而知,但这一新鲜的发明却立刻得到了英国政府的赏识与推广,整个英格兰有44座监狱引用了刑事踏车,为了加强囚犯的体力支出,甚至有监狱将刑事踏车与巨型风扇相连以加大装置的阻力。
伦敦克莱肯威尔监狱
英国《格洛斯特日报》曾对囚犯们使用刑事踏车的状况进行过报告:“一些人在抓紧方向盘时,另一些人则被召集在院子里疲惫地走着,以躲避寒冷、伸展腿部……一个工人离开踏车,另一个步行者就会补到踏车上,因此轮子一直在转动……劳动不会得到奖赏,也不会减轻……”
纵然是针对囚犯,这样的刑罚也实在让人感到绝望。一个世纪之后跑步机上的健身爱好者感到单调乏味时至少可以按一下停止按钮,但19世纪的英国囚犯却没有停止的权利。
囚犯没有停止的权利
《雷丁监狱之歌》背后的残酷岁月
刑事踏车的流行与监狱的现实需求相关。当时众多监狱的管理人员发现,为被判强迫劳役的囚犯——尤其是男性囚犯寻找合适工作是一种非常困难的事情。女性囚犯可以被安排在洗衣店工作或修理其它囚犯的衣服,但即便将粉刷,打扫,清洁和园艺等尽数用尽,还是无法实现男性囚犯的“再就业”问题,刑事踏车的出现也算得上恰逢其时了。随着1865年英国《监狱法》的实施,给刑事踏车合适的阻力也渐渐制度化、标准化。踏车的部件中被注满砾石,囚犯必须在6个小时的工作中进行8000或10000转,这些数字被记录在表盘上供监狱管理人员检查。
不过,让英国监狱运转有序的刑事踏车最终在19世纪末闹出了新闻:1894年11月,一名犯罪嫌疑人因盗窃罪被判处14天有期徒刑,被送至格洛斯特监狱服刑。这名盗窃犯身材健壮,在接受体验后被安排到刑事踏车上工作,结果突然晕倒当场死亡。当事人的死因未必与刑事踏车有直接关系,但依然引发了一场不小的舆论风波。考虑到格洛斯特事件只是新闻界中众多关于刑事踏车事故报道中的一件,公众有理由提出疑问:刑事踏车是不是已经成为酷刑了?
刑事踏车是不是已经成为酷刑了?
很明显,公众对刑罚的认知会随着时代的变迁而变化。刑事踏车刚刚问世的时候,英国人认为这一刑罚比吊刑或是流放到海外殖民地更人性化,而且劳动本身承载着一定的教化功能,至少在理论上能够让囚犯获得身体与精神上的锻炼,并得以在服刑期满后顺利重返家庭与社会。不过在实践中,很多个案似乎提供了反证,最著名的例子大约要数英国著名作家、被誉为“童话王子”的奥斯卡·王尔德。
王尔德是一名同性恋,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下,这一性取向让王尔德背上了“鸡奸者”的污名。1895年,王尔德因此以“严重猥亵罪”为名被判强迫劳役两年——在他的名作《雷丁监狱之歌》中,这两年在刑事踏车上度过的恐怖时光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奥斯卡·王尔德
“我们缝合了麻袋,砸碎了石块,我们把布满灰尘的钻头打开。我们猛敲着锡罐,吟唱着赞美诗,我们汗流浃背踩踏着轮子:但是在每个人心里,恐怖依然停滞。(We sewed the sacks, we broke the stones, We turned the dusty drill: We banged the tins, and bawled the hymns, And sweated on the mill: But in the heart of every man Terror was lying still.)”
两年时光不算特别漫长,但王尔德最终未能从残酷的刑罚中恢复过来,他获释三年后去世,享年46岁。
作为刑事踏车的发明者,威廉·库比特本人奉行着“无痛苦,无收益(英谚“no pain, no gain”)”的哲学。加入风车、砾石的踏车显然提高了囚犯的痛苦,但却未必能给社会带来收益——至少,在机械技术日渐发展的时代里,人力早已不再是生产商品的最有效方式,刑事踏车的经济价值日渐萎缩,最终变成用途单一的刑具。格洛斯特事件后,刑事踏车越来越遭到英国朝野的反感。1895年的英国监狱中尚有39台刑事踏车,至1901年已减少到13台;1902年,刑事踏车终于被正式废除。84年的发展史不算漫长,但足以带给生命线恰好与其重合的人们重击。
萨里惩教所
大西洋彼岸的引进与坚守
除了在英国本土的短暂足迹外,刑事踏车还曾跨越大西洋登陆美国。19世纪20年代初,这项新发明在英国引发的热烈报道引起了美国新闻界的注意,1822年,美国纽约州贝尔维尤(Bellevue)监狱率先引进了这个“舶来品”,囚犯们从此过上了每天在踏车上踩踏10个小时的苦日子。
贝尔维尤监狱的刑事踏车联结着磨坊,囚犯们的劳作可以转化成他们自己和周围居民的食物。狱警们显然对刑事踏车非常满意,甚至宣称刑事踏车是“最成功的发明之一”:囚犯在踏车时几乎不说话,在休息时也因疲劳而沉默寡言。刑事踏车为监狱带来了“有序而顺从”的秩序,减少了狱警们的监督成本——刑事踏车和单独监禁相结合“是宽大的法律所承认的最有益的惩罚,也是对犯罪的最有力的损害”。
踏车外的风车
官方的宣扬引起了美国公众的广泛兴趣,贝尔维尤监狱因此专门建造了供观众们观看囚犯们劳作的观景房。作为刑事踏车的操作员之一,狱警詹姆斯·哈迪(James Hardie)甚至专门写了一本《踏车的历史》。不过,公众对刑事踏车的热情并没有让它们在美国监狱中被广泛采用。包括贝尔维尤监狱的内,美国只有四所监狱使用过刑事踏车,而且其中三所监狱在引进的几年后便将其废弃。虽然出场华丽,但刑事踏车最终如同流星一般划过美国司法史的星空,没有留下更多印迹。
为什么美国人拒绝了这个“最成功的发明”呢?直接原因源于经济层面。刑事踏车的优点在于能够精确地调节囚犯的工作量和工作时长,同时它不需要操作有任何特殊技能就能将人力转化为动力,产生经济价值。然而这也意味着囚犯无法通过操作刑事踏车掌握任何技能,囚犯永远不可能通过这一方式成为生产工人,在其出狱后依然难以融入社会。美国的囚犯大部分时间都被关在牢房里从事手工艺品制作,附带技术的劳力显然比单纯的劳力更有价值,从这个角度看,将一群生产工人“降级”成劳力完全是在浪费生产力。
肖申克的救赎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与十九世纪初的思潮有关。当时美国的改革派开始寻求启蒙哲学,以期从根本上解决犯罪,相对于体罚和死刑,长期监禁刑能够让囚犯花时间反思自己的不良行为并与“好人”(即神职人员和监狱工作人员)互动。从这一逻辑出发,刑事踏车的确只是纯粹的公权报复工具,对教化犯罪几乎没有任何助益。
事实上,类似的呼声在英国同样存在,英国最具影响力的期刊《爱丁堡评论》用极其华丽的笔触抨击了刑事踏车的“原罪”:“刑事踏车的工作令人讨厌,沉闷,单调。 一个人看不到自己的工作,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没有任何艺术性,创造力和高超技巧存在的空间……农夫能够看到耕地逐渐规整,铁匠能够将铁块打成富有思想的形状并赋予其作用,裁缝将用布料量体裁衣……但是踏步者除了踏步外什么也做不了。他看不到物体的变化,欣赏不到机械工作的规律,不能赋予物质新的品质,即使他这样做了也不会看到和知道……”
马萨诸塞州的哈德利农场博物馆
这一段文字让人很容易联想到米歇尔·福柯在《规训与惩罚》的描绘:“犯人劳动应该被视为把狂暴躁动、不动脑筋的犯人改造为循规蹈矩的角色的机制。监狱不是工厂,它是而且按其本性应该是一台机器,犯人一工人既是它的部件,又是它的产品。它不停地占据着他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填满他们的时间。当肉体被刺激起来、思想关注于某个特定对象时,那些胡思乱想就会消失,灵魂会重归于平静。”
显然,刑事踏车与改造犯罪的意愿并不相符,只是这个过程在美国来得比英国更快而已。
从法律或是刑具角度来看,刑事踏车仅仅存续了不足一个世纪的时间。不过,去掉“刑事”的元素,踏车终究只是一种原理简单、实用性强的机械装置。1913年,也就是刑事踏车被英国废除后的第十年,一台与刑事踏车原理相同,但专用于跑步训练的“训练机”专利在美国申请成功,刑事踏车也渐渐以跑步机的身份出现在大众视野中。半个世纪之后,人们渐渐淡忘了“treadmill”原本的含义,体育层面上的跑步机终于完全取代了法律层面上的刑事踏车,成为健身房中一道高丽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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